内娱不争气,「文艺复兴」浪潮迟迟未褪。
这两年不仅翻红了很多老演员,导演也开始翻红了。
发现没?
活跃于上世纪80年代的导演——谢晋。
他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作品也是隔三岔五火一部。
前段时间,《高山下的花环》以9.5的高分进入豆瓣top250。
《牧马人》也在短视频平台翻红。
何赛飞、陈思诚提到恩师谢晋,都登上了热搜。
今年的11月21日,正逢谢晋百年诞辰。
鱼叔也想借此再聊聊他。
但这次,想聊聊风光背后的谢晋——
谢晋
提起谢晋,想必很多人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个电影巨匠的形象。
横跨半个世纪的艺术生涯中,他先后6次获金鸡奖,6次大众百花奖。
75岁获封「当代电影大师」,82岁时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
代表作不仅是家喻户晓的影史经典,也成了当下仍让人大呼「敢拍」的现实力作。
《芙蓉镇》拍出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年月。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
主旋律抗日片《高山下的花环》,台词尺度大到令人咂舌。
他的很多电影,都因为触及敏感话题,遭遇过审核难题,禁映风波。
今天我们常说很多片「大尺度」「敢拍」,但谢晋当时才是真的用生命与审核周旋,为了一部电影,几次闹到了最高层。
他也是中国电影的「教父」。
发掘了三代明星,几乎捧红了所有作品里的主演。
不仅有老一辈艺术家秦怡、祝希娟,还有中生代的姜文、刘晓庆、斯琴高娃、朱时茂,新生代的范冰冰。
一部电影《芙蓉镇》,8个演员,就有5个拿奖。
影响了几代电影创作者。
他带出来的副导演黄蜀芹,鲍芝芳,后来都独立拍片。
姜文因为他才走上导演道路。
拍摄《芙蓉镇》时,姜文提出剧本有问题,谢晋没有生气,反倒允许他自己改。
也正是这个经历,让姜文第一次意识到他有拍电影的天赋。
《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很多拍摄手法都是偷师谢晋。
但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泰斗人物,晚年并不得势。
他预备拍摄不少电影,但因为各种原因未能问世。
很多影片,因为题材问题,还未成型就直接被「枪毙」。
像《审判江青》。
还有改编自霍达作品,讲知识分子艰辛处境的《国殇》。
特殊年代的女性故事《天劫》。
还有因为缺钱,无法开拍的。
他原计划拍出又一部巨片《赤壁之战》,但成本预估一千多万,只能暂时搁置。
拍电影也没钱,拍摄过程无比拮据。
《最后的贵族》剧组专程赴美拍摄,经费却只有30万美元。
为了节省开支,司机由副导演兼任。
剧组人员不敢住旅馆,租了两栋房子,除了导演外,五六个人挤在一间房。
但如此吃苦耐劳交出的作品,反响也不佳。
票房普遍不佳,完全没了谢晋早期电影的观影盛况。
还多了很多刺耳的评价,朱大可对谢晋电影模式的批评,一石激起千层浪。
后来一部《鸦片战争》,因为题材受到重视,获得了巨额投资,但依然遭遇滑铁卢。
90年代投资过亿人民币,内地总票房7200万,亏损8000万以上(约现在3.2亿人民币),谢晋只拿到了几万块的稿费。
很多电影上映后还风波不断。
《老人与狗》一开始顺利过审,后又因为种种原因被禁映。
即使是像《芙蓉镇》这样出名的电影,当时上映后不少人认为电影在给国家抹黑,主张立马禁掉。
删减后的首映礼上,姜文、刘晓庆两位主演却被禁止出席。
后来更是被埋没了35年。
为什么一代国师谢晋,会沦落到无片可拍、无人买账的境地?
背后原因,竟然和今天的内娱也有不少重合之处。
首先,影视产业主导权向资本倾斜。
80年代后期,经济环境变化,电视普及,催生了电影体制改革。
制片厂为了生计,开始有意无意地提高影片的娱乐性 。
动作、武侠、奇情、爱情题材成主流,严肃题材的电影越来越边缘化。
出现了像《人奶魔巢》《夜盗珍妃墓》等开创了打着抗日、盗墓旗号拍出的色情、惊悚的娱乐片。
第五代导演张艺谋、冯小刚引领了商业电影时代。
从创作到运作模式都与海外接轨,比起人文内涵,更看重市场价值。
这也与谢晋的创作观念相悖 。
他曾经指责张艺谋拍电影「作假」。
「我上次和张艺谋讲,他还有点不高兴了。《黄金甲》后面站了一排女的,乳房大小,高低都一样的,这个怎么会呢,一点都不真实,都是挤上来的,都是虚假的。他后来说他也没办法,老板要他这样。」
其次,观众的口味随之发生变化。
俗话说,一代导演服务于一代观众。
新一代观众对伤痕文学失去了兴趣,也厌倦了陈旧的电影语言。
人们渴望看到新鲜的东西,不再仅仅是单纯讴歌真善美。
冯小刚从1997年 的《甲方乙方》到1999年的 《不见不散》,都一反宏大叙事,消解严肃话题,接地气,抖机灵,部部是爆款。
但谢晋2000年的《女足九号》还在弘扬家国情怀,强调「不仅是写孙雯的,而且是中国女足发展历程的大写照,写的是激情与悲壮。」
关注残障家庭的 《启明星》,高扬人道主义。
后来想拍的《中国桥魂》《乡村女教师》,当时就被人说,一听名字就没人想看。
但不同的是,更让谢晋举步维艰的,可能是他自己的坚持。
他一方面拒绝跟风,不愿迎合娱乐化趋势。
可同时又不愿意自我重复,也在尝试新的表达。
像《最后的贵族》《清凉寺钟声》,都走出了早期对特定时代气候的捕捉,试图去表现更广博、抽象的人情人性。
结果,却是两面不讨好。
没能俘获新的观众,也失去了以前的观众。
一边被批评老套、过时,一边又被批评被舆论影响太大,忘记初心。
但他还是秉持着以前精益求精的创作理念。
亲自培养学生,因为不买教委的账,学生拿不到毕业证,最后学校只能被收编。
执意只拍自己感兴趣的题材,很多电影都是自掏腰包,尤其是《鸦片战争》为追求真实,耗资巨大,不考虑回报。
晚年几部作品,几乎都是靠人脉、名气才得以拍成的。
但对谢晋来说,这些其实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创作。
他真正的敌人只有时间。
从影50年纪念会上,他在致自己的一封信中说:
「谢晋,你从影50年了。50年来,你拍了30多部电影,你没有浪费时间,你可以兴奋。但你又不能太兴奋,你还没有拍出最好的电影……你还有多少时间拍电影,三年?五年?至少你没有50年了。」
纪录片《百年谢晋》中,祝希娟回忆,谢晋曾兴奋地告诉她,「我还有10部电影要拍。」
当年他已经快80岁了。
他甚至还在试图挑战一些新的类型和题材。
比如,儿童故事片《熊猫杰米》。
讲述国宝熊猫和一个外国儿童的故事,当时已经定好了剧本,选好了演员,专程训练了熊猫,也已经远赴美国选好了外景.
没料,意外发生,熊猫杰米突然去世,之前的努力也都化为了泡影。
还有徐霞客传记,以及看过《辛德勒的名单》后萌生的《拉贝日记》的改编念头。
剧本创作难度都不小,他也格外谨慎,易稿数次,但最终还是没有跑得过时间,只留给我们一封长长的遗憾清单。
同样遗憾的是,他一度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女足九号》造成巨额亏损后,他曾有些失落地说,观众好像不喜欢看我的电影了。
但如果他天上有知,就会发现,他的作品依然强烈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观众。
就像《高山下的花环》,作为战争电影,其中所表现的亲情、爱情以及对国家的拳拳之心,历久弥新。
被今天的观众评价,「这样的片子才值得上亿的票房。」
其实,无论是他的经典名作翻红,还是他的几次失败,都对内地影视圈有着深刻启示。
今天,提到电影创作困境,无外乎环境受限、资本强悍,以及观众「垃圾」。
但回看当初身处同样旋涡中心的谢晋,想的只是拍出心中所想。
他对电影市场的批判,现在也还适用。
他批判电影缺乏对现实生活的观照。
「一些电影故事性较差,生编硬造痕迹比较明显,更多地关注如何通过大制作、大手笔,去国外获奖,而不重视对本土现实生活的观照。」
也看穿了背后是创作者自身历史文化的匮乏所致。
「现在一些导演动不动拍大片巨片,几千万美金投入,但文化内涵不太看得出来。千万别迷信大片巨片,我不相信这个。一定要认真学习历史文化,这是拍出好电影的基础。不了解历史文化,尤其是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不可能成为好艺术家。」
对故事性的重视和对历史文化内涵的挖掘也是他一直以来创作的立身之本。
无论是令人捧腹的《大李小李和老李》。
还是表现历史伤痕的《芙蓉镇》,凸显人性之美的《清凉寺的钟声》。都是凭借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托出历史文化的底色,在普遍性的情感上击中我们。
固然有其时代局限性,但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电影,并在一直为之努力。
什么是真正的好电影呢?
他说,「能留下来的电影。就是已经看了很长时间还是可以放,放了几十年了仍然在放的电影。」
他在创作上多次锐意求新,但不变的是一心向善向美的人文情怀和对文化使命的自觉背负。
所以他才会想去拍出像徐霞客之类的中国的文化名人,怀着对现实的感怀改编古今文学作品。
今天很多人批判他电影的问题,他大概自己也想过在新的作品中克服。
但时间的有限让这一切都成了遗憾。
又或许,也应了那句话,电影是门遗憾的艺术。
我们所没有看到的,他晚年的失势以及未曾圆满的缺憾 ,留给我们的只语片言,又何尝不值得我们一再回味。
《最后的贵族》中,李彤的失落,不是经济的窘迫,也不是爱情的失落,而是难以燃尽灵魂的空空落落。
谢晋曾感怀自己比电影还要波折的人生,劝勉友人「空也是财富」。
只是这诸多遗憾,本该留给后来者弥补,如今却只剩浓浓的怀古。
我们何时再能看到,下一个像谢晋一样的良心导演?
最后,鱼叔想附上我写过的谢晋片单:
《大李小李和老李》
《牧马人》
《高山下的花环》
《芙蓉镇》
《老人与狗》
《三言二拍》
《鸦片战争》
谨以此纪念,这位百年一遇的电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