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算不了的账,猜不透的爱

家里又捉(买)到小猪崽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开心的报喜声。

这是前几日我打电话回去,她欢喜说的。

母亲说这次捉猪崽,父亲的手气很好,居然拈到了头签,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听母亲说,现在的小猪崽早已不是按斤两称重付钱了,650元一头,不分大小。

为公平起见,卖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抓阄。

前几年,父亲的手气不见得好,好几次拈到最末尾的那个。

个头大,身条好,活泼好动的猪崽在前面已被人选走了,挑剩下的不是个头小,就是不太爱动。

一样的价钱,猪崽的品质却不同,老人家的心里多少觉着有点亏,但为了养猪只好认了。

要知道现在农村喂母猪的少之又少,母猪的产量、猪崽的存活率,还有猪价起伏等因素,养母猪有时就是费时费力的赔本买卖。

不知父亲这次能抓到头签,该是多激动,我从母亲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他们是相当的满意。

与父母亲的喜悦恰恰相反,我们四姊妹是不希望二老再养猪的。

前些年就跟他们算过一笔帐,买猪崽和买五谷杂粮、扯猪草、剁猪草、煮猪食,算上成本和人工,劳累且不赚钱。

以前他们最多养过四五头猪,买猪崽时价高,猪出栏时,肉价却跌了。

大抵都是如此。

偶尔碰到猪价行情好,猪圈里却只喂得两头,一头来卖,另一头刚够一大家子过年,除去成本开支和人工,也仅仅是回本。

看到母亲每天得煮猪食,父亲一日三餐地担送猪食,我们觉得太过麻烦,他们年纪这样大了,何必非要这样辛苦。

我们要想吃过年猪直接买现成的肉,要选哪个部位的都可以,哪用费这劳子的心力?唉,真是闲不住的老人家。

去年春节,是我家惟一的一次没有杀过年猪。

或许太过暑热,或许是时疫,总之两位老人喂了两个多月的猪没了。

听母亲说大的那头长到八九十斤了,当时花了不菲的价买回的猪崽,小猪看病也折腾些钱,父亲给猪圈做了两次大的清洗、消毒,却也没能保住它们。

我们一再劝说父母不要再喂猪了,劳心劳力不赚钱,不划算。

母亲思想很难做的通,父亲倒是想得开些。

去年春节前,看到别人家杀猪过年,老人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买别人家的猪肉过年,还是缺少了一种过年必有的气氛,其实我们也有这种感觉。

有民谣唱: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

往年我家杀过年猪很是热闹。

父亲拿出他买的老皇历看日子,提前选好吉日,再联系村里相熟的屠户那天来帮忙杀猪,同时通知我们当天务必到场。

听到要杀过年猪,大人小孩都很兴奋。

约好的那个屠夫每天有自己的猪肉要卖,多半是临近傍晚猪肉卖得差不多了才得空。

杀过年猪那天,母亲先是在堂屋的神龛前烧三柱香,再点燃一根插在灶炉的墙角里,为的是求祖先、灶神爷保佑我家过年猪能杀得顺顺当当,图个来年的好彩头。

母亲跟外婆一样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烧香祭拜,家里每逢有喜事也是如此。

记忆里,过年猪都是开水浸烫刮毛,母亲早早地就将大灶上的大锅洗干净舀满水,然后用大柴烧着。

根据经验,一大锅水往往是不够的,于是小柴灶、蜂窝煤灶、电烧壶都在烧开水,以备烫猪毛补给时用。

灶里通红的火焰燃得正欢,偶尔放几根干竹片助燃,发出‘噼里叭拉’的爆竹声响,还有水开时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小孩追跑打闹声交织成一片,谱成了一曲新年乐章。

我们在氤氲着满是水蒸气的灶屋里说说笑笑,淘米的淘米,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开始筹备起晚饭来。

即将过年的气氛空前地浓郁起来,仿佛已经是在过年了。

我家的猪是养在伯父家的猪圈里,伯父十多年前就举家外出发展了,鲜少回来。

我家砌的两间小偏房早用来关鸡鸭了,伯父家空置的猪圈借来养猪正适合。

他家离我家只有两三百米远,父亲带着他的儿子女婿们拿着棍子和簸箕去赶猪过来,屠夫则先将工具准备妥当,选好位置,摆好长凳只等猪来。

这时的小孩子们必定全都赶上了楼,怕他们看到杀猪的场面会害怕,也怕他们在一旁叽叽喳喳地乱叫乱跳。

从小母亲就告诉我们,临近过年要多说吉利话,杀过年猪的时候更是如此,像‘死啊’、‘糟了’之类的词断不能说的。

有人说,每一只等死的过年猪,都在做着一个飞天的梦。

我家那头肥猪在‘众星拱月般’的引领下,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扭着浑圆的腰肢,摇头摆尾地过来了。

看它神情淡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不像是赶赴杀场,倒像是关了许久出来透风,闲庭信步来了。

看到路旁的菜叶、烂红薯它总要上前咬上两口,站在其后驱赶的父亲不耐烂地喝斥着,身后的几人也上前助力,猪儿才不得不边咀嚼边走着。

待猪到了指定位置,家里的男人们将它团团围住,猪儿这才发觉似乎不妙。

只见屠夫上前狠狠抓住它的两耳,父亲则带着众人捉前腿、抬后腿一系列操作下来,猪就被架上了长凳,嘴里不时地发出响彻云宵的尖叫声,连同年味一同飘荡在整个村庄上空,它全然没了之前的风度。

屠夫手握尖刀对准猪的颈部狠狠一刀下去,一股鲜血随着屠刀抽离时喷射而出,继而流到早已准备好的大铁盆里,也溅到了屠夫身上。

彼时猪的尖叫声由高亢转成闷吼,再到喉间似有微弱的痰响一般,最后没了半点响动。

这样的过年猪就是杀得极好的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仿佛大功已告成。

不似有一年,父亲请了一个半吊子屠夫来,猪被连杀两刀后丢在地上,它还能挣扎着站起来奔跑,流血的猪儿一顿乱窜。

当时母亲的脸‘唰’地就白了。

后来,众人手忙脚乱地将猪围捕住,那位杀猪的师父又给它连补两刀,大家仍不敢轻易松手,直到猪再也没了一丝动弹才算完。

因此,母亲在那新年里总是惶惶然,觉得过年猪没有杀好,会不会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那一整年都是平平安安度过的。

过年猪杀得好与不好跟屠夫的手艺有关系,只是人们习惯地在这件事上寄予美好的期望, 习惯了有这种祭祀仪式加持的想像。

过年猪杀好后,我们全家在一旁或蹲或站抑或坐着,饶有兴趣地看屠夫将猪肉砍成一条条摊在铺好的油纸上,像是欣赏着盛大的猪肉宴席。

眼看着硕大的一头猪就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分成了一刀刀的肉,连同骨头都宰得工工整整的,除去给我们姐弟四人加上外婆的,留给父母亲只有猪头四脚和些零碎,好肉早所剩无几了。

然而母亲看着地上摊开的猪肉,满脸堆笑,笑里充满着自豪,这猪可是她每天起早贪黑侍候大的,她从不算细账,不去计较什么人工、成本的,也不在乎自己能得多少,主要是让儿女们能有拿就行。

有了一头肥猪,我们一大家都可以吃上放心的猪肉,连猪内脏和猪油也都有了。

丰盛富足的好食材是父亲和母亲辛劳的成果,这或许是母亲今年心心念念想要养头猪的原因吧,这也不是自以为会算帐的儿女们所能理解的。

影视动态猪肉凡人散记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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