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回,打开家门,迎面而来的是个扎羊角辫小女孩。我睁大眼睛仔细一看,是大姑姐的女儿苗苗。
婆婆和大姑姐挤坐在沙发上,低头耳语,大姑姐起身笑脸相迎。我反起一身鸡皮疙瘩,她一来准没什么好事。
为缓解尴尬,我主动找话题:“姐,你啥时候把苗苗接过来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小姑娘又长高了。”
大姑姐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随后叹气道:“昨天刚接回来,老太太病来如山倒,没多久就走了。老家没人,只能带过来了。”
“接过来也好,小孩在身边,还热闹些。”我把目光悄悄移向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大的小的一起来,大姑姐这清闲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大姑姐话锋一转,“冰冰啊,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我现在好不容易怀上自己的孩子,带孩子又没经验,你家浩浩也上幼儿园了,苗苗要不放你家,让咱妈先帮忙带着吧?”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姑姐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婆婆年老力衰,连孙子都没带过,照顾苗苗的重担,摆明就是要甩给我。
我不乐意,但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沉默着。李光明没在,婆婆也不敢出声,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2
话说起来,大姑姐的怀孕之路确实坎坷。结婚六年,她怀孕两次,都在四五个月大时就流产了。之后再也怀不上,跑了几家医院,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医生建议她直接做试管婴儿。
后来她婆婆让她先抱养一个,说这样的话,也许能助孕。而且想生儿子的话,最好养女儿。
大姑姐深信不疑,机缘巧合下,抱养了个女孩,就是苗苗。
这苗苗只是工具人,大姑姐跟着姐夫在城里,打着备孕的旗号,一直没上班。孩子扔给婆婆,他们每个月就给点生活费。
去年他们为了转运,换房子住到隔壁小区。没想到这会苗苗一岁半,她婆婆突然病逝,大姑姐却在这个时候奇迹地怀上了。
苗苗就在眼前,我和婆婆各怀心事。
婆婆心疼大姑姐命苦,至今还没生下一儿半女,在夫家没有地位,对大姑姐几乎是有求必应。这是大姑姐第一次向她提出帮忙带孩子,婆婆自然不敢说不。
可她冠心病、51看电影海王高血压、风湿多病缠身。儿子浩浩出生后我辞职在家,带到幼儿园才重新找工作。带苗苗,她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光明终于下班了,三个女人都跟见着救星似的,把苗苗这事倒豆子一样全部说出来。
李光明有些为难望向我,我在身后猛掐了几下他的“游泳圈”,他不敢表态,轻叹一口气。
大姑姐见状,开始打感情牌,重忆当年她辍学供弟弟读书的丰功伟绩和凄凉岁月,字字句句带泪。
“爸走得早,我十六岁就出来打工挣钱,一分一毫都省下来,供你读书,希望你出人头地。你大学毕业了,我身体也搞坏了,连个孩子都怀不了!”
心软是李光明的致命伤,他三两下就被大姑姐的声泪俱下蒙住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姐,确实没有你,就没有我。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罪。”
李光明吸了吸鼻子,转向我:“苗苗已经会走路了,应该挺好带。这几年在你的照料下,妈身体也不错,要不咱帮姐一下呗!”
他这样一说,我若不答应,倒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他很少管孩子,又怎知道此中艰辛,更别说老弱的婆婆。
我心里百般不愿,却又不知道从何诉说。
见我踌躇,大姑姐又开始哭哭啼啼,悲诉艰难的备孕之路,婆婆听得泪眼婆娑。
大姑姐这境况,我再拒绝,就越发显得我冷血。在众人的期待中,我最终默默点头,那忧虑的思绪却如同黑夜,无限蔓延。
3
婆婆才独自带了两天苗苗,就开始嚷嚷。这是她自己揽下的活,我假装没听见。
很快大姑姐开始卧床保胎,三个月产检时,又因为宫颈口太短,做了环扎手术,我们更是骑虎难下。
苗苗在乡下散养惯了,对人和环境都不太适应,她三天两头出状况,我和婆婆手忙脚乱。
她还是个被奶奶宠坏的孩子,脾气犟得很,一个不乐意就撒泼打滚。婆婆被折腾得够呛,我下班也一起跟着上火,黑眼圈越来越严重。
大姑姐躺床上闲得慌,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东问西,指手划脚,明里暗里的,生怕我虐待了苗苗。
明明把女儿往外推的人是她,如今却又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心生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大姑姐在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出院又得卧床两个月,苗苗归家还遥遥无期。
天气骤变,两个孩子都有些感冒。刚好公司有重要的活动,我需要集中两天开会加班。我寻思着让苗苗暂时回大姑姐家住两天,她新请了个保姆,总是能临时看一看吧?
大姑姐门都没让我进,她半掩着门说,现在正是胎儿的关键时刻,怎能和感冒病菌同在一屋。
她一脸冷漠,仿佛苗苗是我的女儿。我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没忍住暗骂了几句脏话。
最后我只好将苗苗托付给对门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
4
连轴转了几天,刚想喘口气,婆婆的腿脚又出了问题。因为过度劳累,婆婆风湿脚痛复发,双腿肿得像萝卜,一周要去做三次理疗。
姐夫自己做生意,时间上比较自由。我提出让姐夫带婆婆去医院,我得在家带苗苗。结果又大姑姐一句,你姐夫最近正忙着跟一个大项目,走不开,拒绝了。
李光明也是年底正忙的时候,我只能自己硬扛。
一早送儿子到幼儿园,再将苗苗送邻居家,最后还要请假带婆婆上医院理疗。我一个人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好端端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大姑姐自从托人验血,知道了自己怀的是儿子,如获至宝。此刻亲妈生病都不算个事,她连句关心都没有,还一个劲往外推。
她需要时,亲妈和弟弟一家,要义不容辞打前锋;而亲人需要时,她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初不顾婆婆体虚,她哭着求着将养女送来。如今婆婆熬坏身体,她不闻不问,我算是看透了她。
一气之下,我将大姑姐微信拉入黑名单。李光明反说我小肚鸡肠,跟一个孕妇较劲,还指责我对他家人态度不好。
做牛做马不止,还被挑剔不懂事,我心里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两人不欢而散。
5
临近春节,婆婆理疗见效,身体好转。趁着她在家搞卫生,我带着两个孩子逛集市买年货。
很快就拎满各种坚果、零食,我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拉儿子,便让他牵好妹妹。没曾想一眨眼的功夫,苗苗不见了。
我吓得魂丢了一半,心急如焚找遍了集市,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搜寻不到苗苗的身影。
他们一家人知道了,怕是要把我撕成两半。蹲在角落,我额头冒出阵阵冷汗,站起身时一阵腿软,紧握儿子的手也湿了一片。
黑压压一片人影,在眼前晃动。我感觉胸口堵得慌,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密集空间。拉着儿子穿越人群,终于走出集市门口,我吸了口气,又一阵反胃想吐。找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孩子,儿子跟在身边一个劲地哭。我想着先把他送回去。
踉跄着上了出租车往家赶,车子的摇晃让我愈加难受,思绪一片混乱,颤颤巍巍掏出手机通知了李光明,我搂着儿子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只感觉心突突直跳,婆婆在客厅直打转。没一会,气势汹汹的大姑姐挺着大肚子登门,叉起腰对我一顿劈头盖脸。
“你说你是干嘛用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明知道集市人多,就不能上点心吗?!”大姑姐面目狰狞,我自知理亏没回嘴。
“按我说,干嘛这么着急办年货。等光明放假让他去,不就啥事都没有了,非要逞能!”婆婆附和着。
我心里嘀咕,李光明放假都年三十了,还买什么年货,男人更靠不住。
“哎,我说你带两个孩出门,怎么偏偏就丢了苗苗,浩浩平安无事,你该不是故意的吧?!”大姑姐指着我鼻子质疑。
她的话,像是一阵阵寒风,从衣领灌进我脖颈,一直冷到脚底。
我尽心尽力照顾一家老小,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真的傻,出力不讨好,反惹一身骚。
大姑姐嘴巴像机关枪一样,还在噼里啪啦向我扫射。我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积蓄了全身的力量,想要反击,却只觉一阵胸闷气短,眼前一黑。
6
再睁开眼,只见头顶上的挂瓶滴着药水,我挣扎想要起身,才发觉浑身乏力。
李光明的大圆盘子脸,出现在眼前,他笑意盈盈望着我:“老婆,你可得好好休养。苗苗找到了,我们的孩子也来了!”
我环顾四周,没见浩浩。他捏了一下我的脸憨笑,我是说你怀孕啦,咱们的二宝来了!
恍惚之间,我却怅然若失,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我怀孕了,日子怎么过?
李光明还在絮叨着苗苗寻回的经过,幸得在集市遇上好心人,将她送到保安处,再经由社区民/警送回了家。我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陷入沉思。
李光明居然开窍了,看出了我的顾虑,他拍着胸脯保证让我安心养胎,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他。
我留院保胎,照顾婆婆和苗苗的任务,都落到了李光明一个人身上。
婆婆经过一段时间理疗,已经基本能自理。最让李光明崩溃的,是之前在他眼里,像养鱼一样容易的苗苗,没带几天他就缴械投降。
我刚出院,他就着急忙慌主动跟大姑姐约谈苗苗的事。
之前一直缺席父亲角色的他,终于体会到带孩子的艰辛。我心中窃喜,看来这二宝来对了。
7
这回老公跟我站一边,还有肚子里的宝宝坐镇,我有了底气。
大姑姐没想到,一直为姐姐赴汤蹈火的亲弟弟,也有反抗的一天。
她道德绑架起来,依然面不改色:“光明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忘本。当初我吃了多少苦,给你交学费,你现在不拉我一把,也不能把我往里推啊!”
色厉内荏的李光明,被戳中软肋,有些心虚:“姐,我知道你很难,那不是没办法嘛!现在冰冰身子弱,咱妈这情形,也不可能再把苗苗带在身边啊。”
“就是,万一苗苗再出点什么事,我可付不起这责任!”我没好气说道。
经过这段时间,婆婆也不敢揽事上身了,静默着在一旁踱来踱去。
大姑姐无人帮腔,瞬时没了气势。很快她眼珠子一转,拍了下手掌说道:“我有个想法,你们可以请个保姆啊!”
“再不然,你们这胎先别生呗,等我到时候把儿子带大些,再领回苗苗。到时咱妈腾出手来了,你们再怀二胎也不迟啊!”
大姑姐轻描淡写,说着让我把这胎打掉的话,简直就是双标鼻祖。她自己怀孕了呼天喊地,别人怀孕就跟过家家似的。
真恨不得拿把刀子,剖开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铁石心肠。
我怒目圆瞪,忍不住嘶吼:“姐,你这样就太不厚道了!明明是你领养的孩子,现在却变成我们分内之事。你自己流过产,难道已经忘记那种痛了吗!还是别人的痛就不叫痛?”
一向懦弱的李光明也被惹怒:“你肚子里的是宝贝,冰冰怀的就不珍贵了?你对我再有恩,也不能这样,无限之地以恩要挟吧!”
两姐弟你一言我一句,吵得面红耳赤。婆婆看不下去了,上前欲将两人分开。
刚一伸手,她突然收回右手,紧紧捂住胸口,随即瘫倒在地上。很快婆婆意识模糊,面色青紫,我们三人慌作一团。
没想到这一场争吵,将婆婆送进了急救室。
8
最终,婆婆因突发大面积心肌梗塞,没抢救过来。
其实之前她的病已有征兆,只是老太太习惯藏着掖着。结果在两个儿女的争夺声中,她未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走了。
老公跪在抢救室门口,泣不成声。大姑姐神情悲怆,终于收敛了嚣张气焰。
新生命即将到来,本应喜悦,在我们家,却引来一桩桩祸事。
李光明终于看清姐姐的嘴脸,不再受亲情裹挟,坚持送回苗苗。谁知大姑姐仍不依不饶,无奈之下,他铁了心跟她决裂,两家不再往来。
起初,李光明念及姐弟之情,步步退让,又被母亲长期洗脑,做小弟受姐姐恩惠,必得知恩图报。
可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被纵容的任性一旦成为习惯,便会无休止地索取。
后来再听到大姑姐的消息,她好不容易保胎生下的,是女儿。产后没多久,她就发现姐夫家外有家,早已有私/生子,她的身后一片荒凉。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这场争吵中,没有赢家,只有伤痛和悔恨,这段亲情的裂痕,已难再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