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湖南卫视有档风靡一时的节目——《变形计》。
来自城市的孩子，个个光鲜亮丽，却行事荒诞，玩世不恭，总有着各种各样的富贵病；而节目中的农村子弟，上学困难，连饭都可能吃不饱。两个孩子身份交换，各自体验另一种人生，看上去就噱头满满。
在开播之初，《变形计》也赢得过观众们的一致好评。两个孩子在「爱的沐浴」中，一个增长了见识，一个受到了感化。可短短十几天的互换，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吗？看似皆大欢喜的背后，又各自去往着怎样的未来？如今，距离《变形计》第一季播出已过去15年，回访当年的孩子，结果连导演都大吃一惊。他们有的成了网红，或者开了自己的公司，过得风生水起；有的依然遵循着原来的轨迹，或是打工赚钱，或是生儿育女，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还有的，已经悄然离世。当初参与「变形」的孩子，现状是想象不到的唏嘘。
第七季“母爱的呼唤”的城市主人公施宇杰在报名时，他就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上这个就变明星了吧？”参加节目时他16岁，每天的生活就是抽烟、打架斗殴、飙着宝马跑去酒吧喝酒。花钱大手大脚，最多一天能花3万。没钱了，就跑到母亲的公司，找到财务，要钱。母亲不给他批，，他便叫嚣着。“那我去卖肾好了。”“你生我干嘛，生我饿死吗？有种别生我啊。”
就这样，他被称为“《变形计》史上最难改变的主人公”。交换到农村后，依然是「混世魔王」。踢桌子、砸摄像机、打耳钉去上学、拿铲子打猪、在家搞破坏……
可随后，施宁杰好像慢慢被感化了。他跑去了镇上当矿工，赚了一笔小钱，还把自己手机给卖了，只为给奶奶家置办家具。临走时，他给奶奶下跪，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施宁杰好像完成了自己救赎，还赢得了许多观众的好感。可后来的采访，还是戳破了真相。施宁杰坦诚，搞破坏是节目组的设计，而打工还债也完全是节目的安排。最后挖矿环节，施宁杰只挖了几下，拍好了素材后，节目组的人上去把煤挖完了。后来，施宁杰去读了音乐学院，但中途便退学了。母亲送他去当兵，不到一年半，便提前退伍了。他又向家里要了30万，说是要拍电影，但胡乱拍了一会，剩下的便是吃喝玩乐了。施宁杰曾说：“我觉得去《变形计》的少年都不会改，而且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此话不由令人唏嘘。
确实，像施宁杰这样，变形生活并未改变人生轨迹的，占了绝大多数。第八季“远山的抉择”的王境泽，可能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因一张表情包而走红。刚去乡村时，王境泽嫌弃农家饭菜，一开口就是：“我王境泽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们一点东西！”可饿了之后，端起饭碗来的他，只有一句：“真香。”
在节目里，他也确实被感化了。可过了一段时间，依旧叛逆。
唯一不同的是，因为走红的表情包，他收获了一波流量红利。开过直播，拍过短视频，接过广告，还演过电视剧，甚至注册了自己的公司。但热度是一时的，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和才华，终究还是要回归到现实。
第十一季“青春作伴”的韩安冉，参加节目前就宣示：“活到老整到老，为了美我可以牺牲一切。”整容的钱全是向家里要，家里不给，韩安冉甚至抓起一个瓶子朝母亲砸了过去。交换到农村后，韩安冉与家里和解，她深情表白：“以前我总是把自己的双眼和心屏蔽起来，对你的爱视而不见，我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爸爸感谢陪伴。”与亲人和解的故事打动了观众，韩安冉也成了《变形计》最红的女主人公，微博粉丝量大涨。然而，在她的微博里，依然是和男友撕逼、纠缠的闹剧。整容还是依旧整，只是换成了更高级的假体。
韩安冉第五季“少年何愁”的城市主人公易虎臣，他并没有那么叛逆，相反他懂礼貌、脾气温和，只是单纯的不爱上学。在农村的互换生活中，易虎臣也表现出内心善良的一面。《变形计》之后，易虎臣还是会经常回去看望农村朋友小黑，还常常参与公益活动。这让很多粉丝感到欣慰，甚至一度被评为“变形最成功的少年”。可随后，易虎臣好像完全走偏了。被学校开学后，易虎臣当起了老板，开了影视公司、淘宝店。还经常开着跑车带着女朋友游山玩水，买名牌、逛夜店。可好景不长，公司和淘宝店均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易虎臣本人也因为借钱不还，被拉入社会失信人员名单，成了一名老赖。他被告上了法院，但他本人早已消失的无踪无影。
易虎臣
第一季“网变”中的魏程，交换完回去后，依然沉迷网吧；第八季“少年少年”中的廖洪毅，回家第一晚，还是跑到夜店买醉；第五季“美丽加减法”中的李耐阅，在节目末尾表示改头换面，如今却和父母断绝关系，还因吸毒被警察抓获……短短十几天，真的能够改变人生吗？一位参与过节目的李老师曾说：“改变的发生是不容易的，孩子的意识里知道他们是去参加节目，那是别人的生活。能让他们改变的，不是学校或体验的环境，而是从小的成长环境。”
廖洪毅本质上来讲，这些城市孩子，在交换时候本心并不坏。他们叛逆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父母长期缺乏教育和陪伴所导致的。在变形结束后，能认识到这点并作出改变的父母，很少很少。于是，这些城市主人公继续按照原有轨迹走下去。短时间镜头下的环境改变，无法对孩子造成真正的影响，只会收获一时的感动。《变形计》的交换生活，仅仅只是人生长河的一朵浪花而已。
卡夫卡《变形记》有这样一句话：“梦揭开了现实，而想象隐藏在现实后面。”现实与现实的差距，有时候比梦想与现实的差距都大。《变形计》中的城市主人公，即使再叛逆，再使劲作，依然可以衣食无忧，靠着家里的资本过很好的生活。而与之交换的农村孩子们，在交换结束后，每一天过得依旧艰难。就在最近，节目第八季的城市主人公王晨正发布了讣告，他那位善良朴实的青海尚爷爷去世了。
王晨正和尚爷爷当时，与王晨正交换的，是尚爷爷14岁的孙女尚领兄。尚领兄3岁时父亲便去世了，母亲也因为贫穷而选择了离开。尚领兄只能与75岁的尚爷爷相依为命，住在贫困山区的破旧土坯房里。家里除了几个破旧的碗筷，再也找不出像样的家具。去城里交换的时候，小姑娘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仅仅是一件校服。
尚领兄爷爷很照顾孙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留着。上了节目好不容易吃上一顿肉，爷孙俩推让半天，爷爷始终不肯动筷子。“你先吃，你吃完，爷爷再吃。”“我老了，我吃过。”“我的孙女还小，吃了肉，到中午就不会饿。”交换到城市后，新爸爸新妈妈对尚领兄很好。他们一起拍照，一起吃饭，一起买新衣服，一起出去玩。人生第一次，她像公主一样被对待，像女儿一样被呵护着。这是是她第一次有了被“爸爸妈妈”照顾的感觉，是十几年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甜。
城市父母想要收养这个懂事的小女孩，并提出可以把爷爷一起接过来。尚领兄思考了很久，还是拒绝了。她担心爷爷年纪大了，来到城市会适应不了。节目结束之后，尚领兄回到了家乡。爷爷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爷爷。如今尚爷爷去世了，而当我进一步去了解这个小女孩消息时，一下子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原来，早在2019年，尚领兄就已经去世了。尚领兄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直接就辍学了。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男人，然后还生了一个。不久后，她便被确诊了肺癌，在贫寒和病痛中离世，年仅19岁。
这样的悲剧并不少。相较于有“主角光环”的”的城市主人，《变形计》中的乡村孩子更像是灰暗的影子。第八季“少年少年”中的梁训，连义务教育也没读完，如今梁训白天在富士康上班，晚上在餐厅收银台工作；被誉为“神仙妹妹”的贵州女孩梁小友，由于家庭条件无法再继续读书，节目里带来的名气，甚至让她受到同学排挤，遭受校园暴力；与易虎臣交换的小黑，因为先天性疾病，最终还是去世了。
小黑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变形计》把两种孩子拉出一个巨大的分野。有的孩子锦衣玉食，可以肆意挥霍；有的孩子光是活着，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
幸好，在这些令人无奈的现实当中，至少也还有那么几个令人欣慰的。来自云南思茅贫苦家庭的吴宗宏，在录节目时便表现出很强的自主性。一开始交换时，他还是觉得很爽。“上了电视，心里美美的。”但过不久，吴宗宏就觉得自己被“玩弄”。“当时节目组直接给我一个地址，我完全摸不清东南西北，找也找不到，问也问不到，摄像也不帮忙，顿时觉得自己被节目组玩弄于股掌之中。”于是，他冲着镜头发了火。
吴宗宏
录制的最后一天，节目组临时安排他做“告别演讲”，但时间仓促，吴宗宏觉得“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节目组便给他写好了稿子，知道套路后，吴宗宏开始清醒：“只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想快点解脱镜头下的生活。”短暂繁华世界中的生活，反倒让他不习惯，结束变形后，他很快回归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写作业，放牛。他很有主见，为了替家里分担压力，他很早就开始京都电影院订票在学习之余做兼职。他的第一桶金，是在老家帮人种核桃。做了36天，挣了1800元。他发过传单，整理过书籍出版需要的资料，2019年，他考上了广州的大学。在大城市里，他更加如鱼得水。现在，他在便利店兼职当副店长，还在网上帮别人写代码。“这两份工作，加起来月收入近万。”有记者问他存了多少钱，他含蓄一笑，“20多万。”
还有第一季第一位农村主人公，高占喜。当时交换时，他14岁。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反而像10来岁的孩子。交换过程中，他大开眼界，第一次坐了飞机，第一次做宝马车里，看电视、玩手机。他很快适应了城市生活，给自己买了一大袋零食，请表弟表妹吃饭，玩电脑游戏。高占喜然而，一个电话打破了宁静，在农村的爸爸摔伤了。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太一样，高占喜马上找到节目组，他担心爸爸了，说想马上回家。节目组问：你不是不想回家吗？高占喜只答：“我的麦子熟了。”他没被城市的眼花缭乱所迷惑，而是平静地回到了村里。他说：“过去的七天，像做梦一样，但梦总有要醒的一天。”他的内心更加坚定了：读书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走出大山。
最终，在城市爸妈的帮助下，他得以继续读书，并以理科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后来，他还成为了一名国防生。担任过大学军训的教官，见过他的学生说他，“很高，很帅。”
在众多变形计的主人公中，我们见证了无数孩子的变化。有人成名，有人落魄，有人心有不甘，有的无声死去……而在这其中，吴宗宏、高占喜是少有的正面例子。是《变形计》给他们的人生带来转折吗？或许是吧，毕竟他们都从中受益了。但好像，又不全是。有的人，就如同夹缝中的小草，虽然稚嫩，但却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此努力向上生长。即使处在困苦不堪之中，他们也能够不畏艰辛、砥砺前行，辜负自己的青春和初心。这才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原因。
2006年，《变形计》开播时，节目的定位动人：“体验不同人生，达到改善关系、解决矛盾、收获教益的目的。”可现实总是比节目来得残酷，相对于十几年的成长环境，那短短十几天的交换生活，很难改变什么。城市孩子如是，农村孩子亦如是。而且就连拍摄录制，都充斥着谎言。总导演说：“其实（主人公）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电视选择播出而已。这是节目生命力无法长久的一个重大原因，本身就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2017年后，《变形计》不再更新。我想，或许是大家都明白了：真正的人生，没有变形，只有拼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