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乐队的夏天”,海拔2900米的这群孩子不是为了“酷”

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陈晨 蔡黄浩

“贵州屋脊”韭菜坪被视作贵州“与天空最近的地方”。紧邻韭菜坪的海嘎小学海拔2900米,因起雾时学校时常被云海笼罩,故又被称为“云上小学”。这个夏天,这座大山里几次面临关停的小学,与摇滚乐产生了奇妙的关联。

海嘎小学教师顾亚是个“80后”,经常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学生们练习乐器的视频。在其中一个视频里,学生们以乐队形式翻唱了痛仰乐队的《为你唱首歌》。视频播放量迅速突破百万,“大山里的小学有一支摇滚乐队”,网友们迅速捕捉到其中对立又和谐的地方。

有人留言,“这件事太摇滚乐了!”不久之后,痛仰乐队联系到学校,走进大山为孩子们带来了一场表演,让这段美丽的故事有个完满的结尾。

顾亚原来是一名摇滚青年。从音乐学院的师范专业毕业后,他放弃了上京做音乐的梦想,选择留在家乡做一名教师。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他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坦言,自己组织校园乐队并不是为了“酷”,更多地是为了让山里的孩子们也能拥有更多体验。

从学生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

顾亚2016年就职海嘎小学。那时学校只有十几名学生,一间教室,一间办公室。第一次见面,孩子们很胆怯,不敢跟老师说话,成绩也不好。顾亚看了心里不是滋味。

顾亚跟其他几位老师挨家挨户动员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对家长来说,上学这件事有些“悲喜交加”:大山条件不好,师资不稳定,万一海嘎小学坚持不下去,孩子读到一半还得去镇上。有家长开玩笑说,“如果你们不办了,我家小孩到时候背到你家去教!”

屡次动员后,新学期开学时学校已经有60余名孩子了。学校成立初期工作繁忙,顾亚也没心思教孩子们弹琴。直到2017年一切都顺利运行了,他才想起来还有件事可以做做。

顾亚身边经常带一把木琴,在学校里偶尔会弹唱。每当这时候孩子们就围过来,他们眼里流出的好奇和渴望,让顾亚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学校乐器不多,因为不希望学琴耽误学习,他先挑了几个成绩好、接受能力强的高年级同学。校长也很支持,没乐器就从兄弟学校借过来,慢慢也凑成了完整的吉他贝斯鼓,有了乐队的样子。

那时候,顾亚开始在微博微信上发孩子们日常练习的小视频。身边音乐圈的朋友们了解到学校的情况,陆续捐了一些钱和乐器过来。后来当地媒体关注到海嘎小学的事情,社会上的捐赠也多了。学校里越来越多的孩子参与进来。

但做校园乐队并不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一次,顾亚和乐队被安排给上级表演,大家准备了朴树的《平凡之路》。顾亚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把外面的东西带到大山里,可以获得认可了。结果对方跟他说:“你们农村小学是彝族,唱彝族歌跳彝族舞多好,有地域的风格特色,你搞这些个架子鼓,怎么和城里面比?”

顾亚听了很气愤,但当时没有过多地表达。

“农村娃怎么了?为什么要带着有色眼镜去看这些事?我自己是农村的,环境是我无法改变的,但教育机会应该是平等的。所以从那会儿开始我就更加激励自己,既然说我不行,我们就好好练。我也经常跟学生说,我们农村娃只要努力并不不比别人差,我们好好练。”

他想搭建一些平台,找机会让孩子们多见识一下。周末带孩子们看电影,去动物园,逛游乐场。在他眼里,这些“举手之劳”却能帮孩子们打开新的世界,就像他第一次进城一样。他笑说,陪自己孩子都没这么用心。

曾经是叛逆少年,乐队登上迷笛舞台

顾亚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娃,在信息闭塞的时代接触到音乐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农村生活的艰苦,也让他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吃了不少苦。

“我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我就觉得我都还会有自卑,我觉得我的肤色、我的穿着、我装扮、我的口音,我和别人完全是不一样的。”

小学时,外地打工的舅舅带了一把木吉他回村,顾亚见了觉得新鲜,用手拨一下弦,一下爱上了这个声音。从那时开始,顾亚一直想拥有这样一件乐器。他小时候很淘气,经常在外打架,但为了央求父母买琴,却也做了一阵乖孩子。但无奈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父母最后没能满足他。

热情被熄灭的顾亚变得更淘气了,经常逃学,住同学家,不跟父母同桌吃饭,看到他们就躲进房间。进入叛逆期的他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火。父母不知如何跟儿子沟通,一开口,他转身就离开。

一天,顾亚趁父母不在回到家里,掀开被子发现枕头下面有很多封信。其中一封这样写道:爸爸没有能力,没有文化,家庭情况没办法满足你的愿望,爸爸很抱歉。但是希望我的儿子可以很坚强,能好好学习,将来能去改变一些东西。

顾亚看过之后哭的很惨。回忆当时,他觉得自己可能并没完全理解信的含义,但感受到了父母的不易。每学期开学家里都为学费发愁,迫不得已就把家里的猪卖了。所以,即便后来父亲拿出120块给他买了把吉他,顾亚也高兴不起来,这些只让他更觉得愧疚。

初中毕业后顾亚报考了音乐学院的师范专业。在那里,顾亚实现了自己组建乐队的梦。乐队曾在重型乐队的终极殿堂——迷笛音乐节上进行表演,也举行过两千人的专场演出。用圈内的话说,“走起来了”。但“面包还是玫瑰”的选择迅速摆在他面前。考虑到父母和爱人,他最终选择留在老家从事教职。

海嘎小学离市区远,条件艰苦。他周一去学校,周五回家,留妻子一个人照料家庭。跟父母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这些年,顾亚有很多机会可以调到市区工作,但他放不下大山:“(留下)更多是基于我的经历,我看到儿时的自己,儿时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现在海嘎小学已经有12名老师,108名学生。

摇滚乐不酷,学习是最好出路

顾亚不想强调摇滚乐“酷”的一面,他希望孩子们把乐队当做一种表演形式,听觉和视觉上都要给观众带来美感。而更重要的,是希望她们借助表演突破自己,多一种人生体验。

其实他有自己的担心。在刚组织女子乐队时,他会给孩子们放一些摇滚乐队的演唱会视频看,后来他觉得这样不对,不能“扭曲”她们。

“我怕她们会觉得,我要坚持,我一定要去弹琴,一定要去搞乐队。我不想让她们走我的路。能让她们能够有一种体验的同时,更加自信一些就好。”

有人找到顾亚,说可以帮孩子们联系资源,去迷笛音乐学校学习。顾亚听了并没有觉得激动。作为农村娃,他明白“搞艺术”特别花钱,也特别苦;何况就算成为了职业乐手,空有技艺没有机遇,生活也很难有保障。在他来看,好好学习,有一份稳定工作,是农村孩子最好的出路。

所以,实际上孩子们对乐队并没有太多的概念。知道痛仰、新裤子来表演,她们心里开心,但离开了,也并没感到失落。这是顾亚希望看到的场面。

“我怕的是这样走了,她们很失落,感觉到落差。看到她们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我还是蛮开心的。痛仰来了之后,她们更加积极弹琴,我也一直从侧面去教育她们。弹琴,我们只作为一个业余爱好,主要还是要学习。”

他把更多精力放在孩子们的成绩上,更希望看到孩子们好好学习。“遇乐队”的鼓手学习成绩稳定在全镇前三名,他每次讲起来都非常得意。

“海嘎小学女子乐队”在网络上走红后,越来越多的媒体涌向大山,想一探究竟。他更担心外界的关注影响到学校生活。很多人来找孩子们采访聊天,他希望这样的情况可以在新学期结束。

外界密集的窥探,也给他的工作和生活都增加了许多负担。之前在短视频平台几千几百万的人给他点赞时,他就心想,完蛋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正身处风暴中心的他,对人生也有了别样的体会。

“别人称赞我的时候,我是特别难受的。坚守、伟大……我觉得没有,就付出一点时间。因为我本身是农村孩子,这些生活环境,一切都是我能接受的。”他说,“对我而言,如果火了,我希望这个火花能够照亮更多人,能够去照亮更多看不到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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