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仰望星空,粗粝生活,这是顾长卫给小城文化开的药方

文/李李公子

顾长卫导演的电影《孔雀》、《立春》、《最爱》并称为“时代三部曲”,因为每一部电影都反映了某一段特定的时代特征,具有浓厚的现实意义。

《立春》作为其中第二部,虽然在奖项成就上不如《孔雀》,在商业成就上不如《最爱》,但却是时代三部曲中观众评分最高的一部,豆瓣达8.1分,也让女主演蒋雯丽拿下了罗马电影节影后桂冠,称得上顾长卫的经典代表作。

《立春》讲述的是80年代一个小县城里,青年女教师王彩玲热爱歌剧,但在小城镇知音难觅,于是她一心想要到北京去追寻艺术梦想,以脱离庸俗的现实生活。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她遇到了几个怀有同样理想的青年,他们共同在梦想与现实的矛盾中痛苦挣扎,等待春天的来临。

故事讲的是以王彩玲为代表的青年们追寻艺术梦想的过程,很多观众也自然而然地会将这部影片解读为一部讲述梦想与现实矛盾的电影。

但是,结合顾长卫电影历来特征以及它赋予这部电影的整体语境,我们会发现,导演的野心绝不仅仅停留在讲述“梦想与现实的矛盾”。这部电影更深层次的意义,是对小城文化的表达、对边缘小人物生存状态的描述以及他们在这种环境下对出路的探寻,今天,我将从上述三个方面来解读电影里“小城文化”的精神内核。

立春一过……风真的就不一样了

01 小城文化是第五代到第六代导演的过渡

顾长卫资历比张艺谋要浅一点,但一般也将他归类在第五代导演的行列,可是他自己似乎并不完全认同,他有时候会开玩笑说自己属于“第五代后”导演。

年龄的差距和时代的差异,造就了他和传统第五代导演的不同。如果说张艺谋的目光更多地聚焦在黄土高坡等西北农村地区,那么顾长卫的眼光更进一步地触及到了北方地区的小城镇,他更多的是在乡村文明和城市文明的交融中,努力地寻找着平衡点。

《立春》跟《孔雀》所处的时代背景不一样,《立春》推后了20年,截取的是1988年至1998年这十年时间。但两者的精神内核在某种程度上是相近的——都是在时代的压力或者变革下,小城镇里的普通人跟自己较劲、跟时代较劲的反抗精神。

顾长卫在访问中称:让立春的梦想像孔雀般开屏

在顾长卫之前,观众们通过电影更多地看到的是古老的、农耕文明的中国社会;在顾长卫之后,导演们则开始一头扎进了都市文化的大浪之中,而顾长卫则恰好在两者之前形成了一个过渡,选中了地位尴尬又容易被忽视的小城镇。

因为小城镇敏感,它们既未有根深蒂固的思想限制,又还来不及承接外面世界的宽广,总是处于刚刚萌芽却又还来不及迅速生长的阶段。

正如《立春》的开头:灰蒙蒙的早晨,在千篇一律的蓝灰布衣的自行车大军当中,广播里突然出现了一首“不合时宜”的意大利歌剧,外面世界的风已经开始涌动进来,但从人们那行色匆匆又面无表情的脸上又可以看出,这样一种萌芽太微弱,还根本没有唤醒人们的力量。

微弱的春风催不醒茫茫人海,但总有一两个普通人听到了感召,而从他们听到感召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成为了与“大众”相背离的边缘化人物。

在灰蒙蒙的上班途中,周瑜听到了广播里的歌声

02 “小城文化”无处不在,你我皆有可能是“异类”

《立春》以王彩玲为主线,一共写了6个追求艺术的青年,但其实,关于艺术的追求只是一个外壳,它其实是借助了小城里热爱艺术的这一批人来刻画边缘化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在影片中,追求艺术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标签,在小城文化语系里,就相当于“异类”。

王彩玲是异类。她长得丑、身材胖,虽然歌唱得好,但是自视清高,独来独往,她的口头禅是“人民歌剧院已经在办理调动手续,我很快就去北京了”。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外在表现,她的大龄不婚更是一个异类。年纪不小了还在谈理想,拒绝跟小城里的主流文化靠拢——结婚生子,凑合过日子,这都是王彩玲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之所在。

王彩玲憧憬着离开小城的美好未来

而环境对于这种格格不入带来的回报则是孤独、冷漠和被嘲讽。隔壁美女老师老师就是跟王彩玲形成鲜明对比的对立面。美女老师是这个小城主流文化的代表,她没有什么高贵的梦想,但是她有老公、有温暖的小屋、还有让王彩玲受到慰藉的寒风里暖胃的粥;

黄四宝也是异类。被自己亲妈追着骂一把年纪不学好,要学什么画画。他背着画架去考美院,年年名落孙山,年年烂醉如泥,连他最好的朋友周瑜都忍不住评价他是个“志大才疏”的人;

一心要考美院的黄四宝

胡老师更是个异类。作为一个男性,他却是一个芭蕾舞演员,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群众艺术馆公开演出,王彩玲的歌剧演唱门可罗雀,胡老师的芭蕾舞表演则是更悲凉地“被人戳脊梁骨”。小城回报给他的,是无休无止的怀疑、讥讽,是连出门晒太阳都要用帽子遮住脸,是卡在这个城市喉咙里的一根刺。

“小城文化”不是一个固定的文化,“异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小城环境意味着固执、规则,是一个有着自己特定语系的环境,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都存在着成为异类的可能。

当环境的限制和个人的追求相冲突,当你的诉求与生活的现状相背离,谁会向环境默许的规则妥协?谁又能不顾一切地坚持自我?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那个异类?这是导演的追问,也是这部电影给我们更深刻的反思。

对未来出路的迷茫

03 粗粝生活,是电影为芸芸众生开出的药方

如果你以为顾长卫在电影中谈歌剧、谈油画、谈芭蕾,他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那你就错了。至少从《立春》中可以看出,顾长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艺术家到底该怎样生活?是不是一定只有诗和远方才值得追寻?梦想和现实永远是矛盾的吗?个人化和大众化必然是非此即彼的吗?导演显然是选择了更接地气,更有生活智慧的小人物生存法则——仰望星空、粗粝生活。

在《立春》的结尾,顾长卫特意拍摄了这样一段戏:王彩玲终于以中央歌剧院首席女高音的身份在豪华的舞台上高歌。这是所有王彩玲们的幻想,导演用另一种方式将理想变为现实,这是对王彩玲们的致敬,也是另一种安慰。

因为更多现实中的王彩玲,会像电影中那样,系上围裙,开上夏利,剁起猪羊肉,收养一个孩子,带孩子去她梦寐以求的天安门前,温馨地哼唱起曾经的歌剧;

王彩玲带着收养的孩子在天安门前唱歌

现实中的黄四宝,也会如影片中一样,赚钱、生活,可能要经历一些波折,但也许在若干年后,他会笑着对老婆孩子吹一吹自己曾经热爱油画的牛?

胡老师最后通过自己特殊的方式进了监狱,他对王彩玲踮起脚尖,强忍着说道:“这个鞋也一样可以立起来”的时候,王彩玲哭了,观众也哭了。可是,谁又能说这对胡老师而言不是一次彻底的救赎?他终于在喧闹和平静之中成全了自己。

胡老师在监狱中踮起脚尖

只有真正理解了梦想,才能将梦想和生活融为一体,才能更加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命运,理想其实就存在于我们普通人的一饭一蔬,一碗一勺之中,存在于每一次争吵和欢愉之中,存在于满是烟火气息的现实生活里。

这个药方看起来确实不那么浪漫,可是良药苦口,它却实在。每个人都有可能遭遇自己的小城文化,成为一个异类,但每个人也都有可能找到自己的诺亚方舟。

影片中出现的为数不多的几次亮色

04 结语

顾长卫曾经对《立春》如此总结道:“虽然离理想越来越远,但不能说这就是悲剧”。

顾长卫关注边缘化的小人物,因为他们力量薄弱,但又横冲直撞,他们与社会潜移默化的规则背道而驰,却又没有勇气彻底放逐自我,逃离规则的束缚。《立春》最难能可贵的是,它赞美这种能量,却不推崇这种能量,它鼓励我们与自己和解,与现实和解。在生活的夹缝之中,不要沉沦于命运,也不要跟它死磕到底,如何找到一个平衡点,是芸芸众生的必修课。

正如王彩玲所说的那样:“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春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就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如果这个春天没有发生,它也不值得我们去为此殉葬,播散种子,静待第二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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